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，星期五，大約吃晚飯的時候，一個牧羊的小傢伙哭哭啼啼奔進了拿撒勒村，他的哭聲叫人聽了毛骨悚然。

          幾個農民正在"藍獅酒店"裡喝啤酒，推開百葉窗，朝村子的果園裡張望，看見那小孩在雪地裡奔跑。他們認出這是柯內列茨的兒子，就朝窗外向他大聲喊道："喂，怎麼回事？快去睡覺吧。"

          可是孩子回答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，他告訴他們西班牙人來了，已經放火燒農場了，他的媽媽被吊死在一棵栗樹的樹枝上，九個小妹妹也給捆綁在—棵大樹的樹幹上了。農民們趕快從酒店裡跑出來，圍住孩子，七嘴八舌地問這問那。他又告訴他們，這些兵穿著鋼制的盔甲，騎在馬背上，已經搶走他舅舅佩特律斯•克萊耶的牲口，馬上就要趕著牛羊，跑進樹林裡去了。

          他們一起朝"金日酒店"奔去，柯內列茨和他的姻兄弟正在那兒喝啤酒，酒店老闆這時候也趕快奔出屋子，奔到村子裡去傳播西班牙人來到的消息。

          拿撒勒村裡引起一陣巨大的騷動。婦女們推開了窗子，農民們拿著燈火離開自己的屋子向前奔去，他們奔到果園，熄了燈，由於積雪和圓圓的月亮，那兒像中午一樣明亮。他們聚集在酒店前面的廣場上，圍住了柯內列茨和克萊耶。很多人帶著乾草叉和草靶。他們在樹底下商量辦法，說話的語調裡透露著驚恐的情緒。

          他們正拿不定主意，有人跑去找教區神父，那座農場是他的，柯內列茨就在農場裡工作。他拿著教堂的鑰匙，由教堂司事陪伴，離家走了過來，大家一起跟著他走到教堂墓地裡，他站在鐘樓的頂上向大家宣告，不論田地那頭或者樹林裡，他都看不出有什麼動靜，只有在他農場的那個方向映照著一片紅紅的雲彩。其他地 方的上空，天是湛藍湛藍的，佈滿了星星。

          他們在教堂墓地裡商量了好久，最後，決定躲藏在西班牙人會經過的樹林裡，如果對方人數不多，就襲擊他們，奪回佩特律斯•克萊耶的牲口以及一切可能被他們帶走的掠奪物。

          男人用草耙和鏟子武裝自己，婦女同神父留在教堂裡。他們尋找一個適合於埋伏的地方，來到樹林邊緣靠近磨坊的一塊高地上，在那兒，可以看到火光映著夜晚的群星，一片通紅。一座結了冰的池塘旁邊有幾棵巨大的橡樹，他們在橡樹底下占好了位置。

          一個稱紅矮子的牧人攀登到小山頂上，向磨坊主報警，磨坊主一見到天邊的火光，早已停止碾磨。他讓牧人進了屋，兩人一起走到窗口，察看村外的動靜。

          月光皎潔，照耀著沖天大火，兩人看見一長串的人群在雪地上走動。他們察看完畢，矮子下了小山，回到等候在樹林裡的同伴們身邊。沒有一會兒，他們看到遠遠的草地上有一群牲口在吃草，牲口後面有四個人騎在馬上。厚厚的積雪把池塘映照得光亮耀目，他們穿著藍色的馬褲和紅色的披風站在池塘邊的樹底下四下裡 張望，祝司向他們指了指一排黃楊木樹籬，他們在樹籬的後面蹲伏下來。

          西班牙人趕著牛羊，踏著堅冰走來了，羊群剛走到樹籬旁邊，馬上啃起綠葉來了。柯內列茨一下子猛衝過去，別人跟著他沖進了月光裡，舉起他們的草耙。一場大屠殺在擠成一團的牛羊面前展開了，它們睜大著驚恐的眼睛，在月光底下觀看這場可怕的殺戮。

          他們殺死西班牙人和他們的馬匹以後，柯內列茨走進田野，朝熊熊大火的農場奔去，這時候，其他人把死人的衣服剝個精光。然後，他們趕著牛羊回到村裡。躲在教堂墓地裡的婦女們正在圍牆背後朝濃密的樹林那兒觀望，看見他們從樹叢中走出來，就同神父一起跑過去迎接。回來時，一路上載歌載舞，孩子們在他們身邊歡笑，狗在他們中間吠叫，來到幾棵梨樹底下，矮子把燈懸掛在樹上，仿佛是在進行一次露天集市，他們又盡情歡樂了一番，然後，向神父請教下一步該怎麼 辦。他們決定派出一輛大車，把被吊死的婦人的屍體和她的九個小女孩運回村裡來。已死婦人的姐妹和其他親屬上了大車，神父已上了年紀，身體又太胖，走路十分 困難，也一起上了大車。他們馳進樹林，在一片肅靜中到達廣闊的田野，在那兒，看見那些死去的士兵被剝掉衣服，精赤條條的，和馬匹一起仰面朝天地躺在樹叢中 間閃閃發亮的冰地上。他們繼續朝農場馳去，在遼闊的田野中間，農場的房屋還在燃燒。

          他們剛到達果園門口，一下子呆住了，一幅觸目驚心的悲慘景象映進他們的眼簾。柯內列茨的妻子，渾身一絲不掛，被吊死在一棵大栗樹的樹枝上。柯內列茨自己爬到一架梯子上，鑽在樹枝中間，他的九個小女孩在下面草地上等待她們的媽媽。柯內列茨鑽過頭頂上拱起的樹枝，向上爬去，突然間，發現底下有一群人正抬頭望著他，他們的輪廓在積雪的襯托下分外清晰。他泣不成聲，向他們打了個手勢，請他們來幫助他，他們一大群人，教堂司事、紅矮子、藍獅和"金日酒店"的老闆、拿著燈火的神父，以及其他一些農民，他們走進果園，爬進積雪蓋覆的栗樹裡，割斷繩索，把被吊死的婦人的屍體放了下來。婦女們站在樹底下伸出雙臂，抱住了屍體，就像另外一些婦女曾經照料吾主基督•耶穌一樣。

          她在第二天埋入了墳墓，下一個星期裡，拿撒勒村沒有發生不尋常的事情，可是再下一個星期天，望過大彌撒以後，幾頭餓狼在村子裡竄過，雪直到中午才停止，接著，太陽鑽出雲層，在天空中大放光明，農民象往常一樣回家吃中飯，他們穿上盛裝，準備參加祝福儀式。

          這時候，因為天氣特別寒冷，大家都待在家裡，廣場上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影。只有狗和雞在樹木之間遊蕩，羊在三角地啃著草，神父的女僕在花園裡掃雪。

          一隊拿著武器的人走過村子盡頭的石橋，向果園那兒走去。幾個農夫跑出屋子，看見騎在馬上的是些西班牙人，馬上嚇得奔回屋裡，跑到窗口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。一共有三十名騎兵，都穿著盔甲。他們蜂擁在一個白鬍子老人的前後。每一個騎兵都隨帶一名穿黃制服或紅制服的步兵。這些步兵跳下馬背，在雪地上奔跑 取暖，也有一些身穿盔甲的騎兵這時候也下了馬背。

          他們來到"金日酒店"，敲敲店門。裡面猶豫了一會兒，才開了門，西班牙人走進店去，在爐火旁取暖，要啤酒喝。臨走時，拿走了鍋子、水罐和麵包，給他們的夥伴和那個站在士兵中間等候的白鬍子老頭兒享用。這時候街上仍舊見不到人，指揮官派出一些騎兵，躲藏在房屋後面，監視著面向田野的那一部分村莊，還命令步兵，把兩歲和不到兩歲的嬰兒統統給他找來，他打算根據《馬太福音》上寫的例子，把他們全殺掉。

          士兵們首先跑進小小的"青菜酒店"和理髮師的小屋，這兩幢屋子正好肩並肩地座落在街道的中心部份。一個士兵打開豬圈，一窩豬都逃了出來，在村子裡亂跑。酒店老闆和理髮師跑出屋子，謙恭地詢問士兵們要些什麼，可是西班牙人聽不懂佛蘭芒語，逕自進屋搜尋小孩。酒店老闆有一個孩子，穿著小襯衫，正坐在餐桌旁啼哭。一個士兵一把抓住他跑出屋子，經過蘋果樹，把他帶走了，小孩的父母滿臉淚痕，跟在後面。接著，步兵們把箍桶匠、鐵匠和鞋匠的廄欄統統打開，於 是母牛，牛犢，豬，山羊，綿羊，在空場上逛來逛去，到處都是。當他們打破木匠屋子的窗戶時，教區裡一些最有錢、年紀最大的農民聚集在街頭，向西班牙人走去。他們對那個身穿天鵝絨衣服的頭目恭敬地脫下帽子，詢問他打算幹什麼，可是這個頭目也不懂他們的話，有人就跑去找神父。神父剛要主持祝福儀式，正在教堂的聖器收藏室裡穿他的十字架。農民們嚷道："西班牙人來了，正在果園裡！"他嚇得心驚肉跳，朝教堂大門口奔去，唱詩班的孩子們拿著香爐和蠟燭跟在他的後面。他站在門口，朝外面望去，只見草地上和雪地上到處都是從廄欄裡跑出來的牛羊和其他牲畜，還有西班牙騎兵，房屋的門前有步兵，沿街的樹上都 拴著馬匹，一個士兵抓著那個還穿著襯衫的孩子，男男女女在向他哀求。神父趕緊跑進教堂的墓地裡，農民們從梨樹中間出來，都朝著他那個方向奔來，他是他們的神父，他的出現，正像一個金光護體的神仙從天而降。當他站在那白鬍子老頭的面前時，他們緊緊地圍在他的周圍。他用弗朗特語和拉丁語說話，可是那軍官慢騰騰地聳了聳肩頭，表示他什麼也沒有聽懂。

          教民們低聲問他："他說些什麼？他要幹什麼？"別的村民看見神父站在果園裡，小心翼翼地從他們的小屋裡出來了，婦女們也匆匆地來到近旁，她們東一堆、西一堆悄悄地輕聲議論著。那些正在包圍那家小酒店的士兵看見人群聚集在廣場上，也跑了出來。

          沒有一會兒，那個抓住酒店老闆孩子的一條腿的士兵舉起劍，一劍把孩子的頭砍下了。農民們眼看著頭顱滾落下來，鮮血流滿一地。媽媽抱起孩子的屍體，忘掉了頭，朝自己的家裡奔去，路上被一棵樹絆了一下，一下子翻倒在雪地上，昏了過去，這當兒，那個做爸爸的同兩個士兵搏鬥著。

          有些年輕農民朝西班牙人扔石子，擲木塊，騎兵重新集合起來，長矛的矛頭朝下了，婦女們往四面八方散開了，神父和他的一些教民嚇得失聲喊叫起來，陪伴著羊的咩咩聲、鵝的呷呷聲、狗的狂吠聲，亂成一團。

          當士兵們又朝街道的那一頭走去時，他們才重新安靜下來，等著看會發生什麼事情。一隊士兵走進祝司的姐妹們開的店鋪，有七名婦女在裡面跪著做禱告，他們沒有碰她們就出來了。然後，他們進入"聖尼古拉斯的駝背酒店"。這家的門也馬上開了，希望這樣會使他們手下留情些，然而，當他們在一片混亂中重新出現時，他們的臂彎裡抱了三個孩子，駝背和他的妻子以及幾個女兒團團圍住他們，兩手十指交叉地緊握著，懇求他們發發慈悲。士兵們來到他們的頭目的跟前，把孩子 們放在一棵榆樹底下。這三個孩子，全都穿著星期日穿的好衣服，其中一個穿黃色衣服的站了起來，步履不穩地朝羊群跑過去。一個士兵拿著出鞘的利劍在後面追趕。孩子合撲倒了下去，死在地上。另外兩個孩子被殺死在樹旁。農民們和酒店老闆的女兒們發出刺耳的叫聲四下逃開，回到自己的家裡。在果園裡，只有神父孤零零地跪在地上懇求西班牙人，他兩臂交叉地按在自己的胸前，吐出令人哀憐的聲音，挪動著膝蓋，從一個人跟前移到另一個人跟前，被殺害的孩子們的父母坐在雪地上，撲在血肉模糊的屍體上傷心地痛哭。

          步兵們沿街搜索，注意到一幢藍色的巨大的農舍。他們試圖破門而入，可是門是橡樹木做的，門上還釘著很多大頭釘。他們在大門附近找到幾隻凍結在池塘裡的木盆，利用它們從二樓的窗子進入屋子。

          屋子裡正在舉行歡樂的集市：來了些親戚參加盛宴，對付那些雞蛋餅、火腿和牛奶蛋糊。一聽到砸窗聲，他們都在桌子後面蹲伏下來，一壺壺的飲料和一盆盆的菜肴還擺在桌面上。士兵們走進廚房，經過一場有很多人受傷的惡戰後，他們把幼小的男孩和女孩統統抓住，有一個小僕人咬了一個士兵的大拇指，也給他們抓 住，他們離開屋子，一出大門就把門緊緊關住，防止有人跟住他們。

          那些沒有孩子的，小心翼翼地走出自己的屋子，相隔一段距離跟在士兵們後面，可以看見他們走到老頭兒跟前，把手中的犧牲品丟在地上，用長矛和利劍對他們進行一場冷酷無情的屠殺。男男女女擁到藍色農舍和穀倉的視窗上，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那些穿粉紅色、紅色和白色衣服的孩子，只見孩子們一動不動地躺在樹 木之間的地上，他們舉起手臂，呼天搶地，咒駡個沒完。那個從"半月酒店"抓來的僕人，被士兵們吊死在街的另一面。村子裡長時間一片肅靜。

          現在成了一場大屠殺了。母親們逃出屋子，打算穿過菜園和花園逃到野外去，可是騎馬的士兵追上她們，把她們趕回到街上。農民們把帽子緊緊地抓在手裡，當士兵們拖走他們幼小的孩子時，他們撲倒在士兵們面前，在一片混亂中夾雜著高興的狗叫聲。神父朝天舉起了雙手，在一間間屋子裡奔出奔進，還在樹木之間奔來奔去，像一個殉道者那樣絕望地祈禱著。士兵們冷得直打哆嗦，有的一面走動，一面用手指打著呼哨，有的兩手插在褲袋裡，寶劍夾在胳肢窩下，懶散地站在他 們進去過的屋子的前面。不論那一個方向，一小隊一小隊士兵看到農民害怕的神色，就走進他們的屋裡，這種相似的場面在每一條街上出現。教堂附近的一間破舊的 紅磚小屋裡住著菜販的妻子，她拿著一把椅子，追趕兩個士兵，他們用一輛手推車把她的孩子們運走了。當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們死去時，她傷心極了，人們只得讓她靠著一棵樹，坐在一張椅子上。

          在一幢粉刷著丁香花顏色的農舍前面，幾個士兵爬上菩提樹，掀開瓦片，從那兒進去，當他們重新出現在屋頂上的時候，做父母親的伸直手臂緊緊跟住他們，士兵們必須用利劍朝他們的頭頂上砍去，才能迫使他們後退，擺脫他們，重新回到下面的街上來。

          有一家人家躲藏在一幢大屋子的地下室裡，他們站在格子門旁邊，傷心地痛哭著，做爸爸的不顧死活地揮舞著他的乾草叉，穿過格子門向外面刺去。屋子外面，一個禿頂老人坐在肥料堆上不住地抽泣。廣場上，一個穿黃衣服的婦女已經昏厥過去，她的丈夫流著眼淚，抱起她，讓她靠在一棵梨樹上。還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婦女緊緊抱住自己的小女孩，孩子的一雙手已經被砍掉，她提起孩子的兩條胳膊，看看她是不是還能動彈。有一個婦女朝野外逃跑，士兵們在乾草堆之間竄來竄去，追趕她，聳立在那兒的一垛垛乾草堆點綴著白雪皚皚的田野，特別顯眼。

          "埃蒙四子酒家"的門前是一片混亂景象。農民們設置了街壘，士兵們雖然把酒店包圍住了，卻沒法走進屋子。他們試圖從葡萄樹爬到招牌上去，忽然瞥見花園的大門後面有一架梯子。他們把梯子架在牆上，一個接一個的往上攀登。店主人一家，老老小小，拿起桌椅，對準他們擲下來，什麼瓶瓶罐罐呵，搖籃呵，也從窗子裡丟了出來，把梯子和士兵們一起打翻在地。

          一隊士兵走進村子外邊的一幢小小的木屋，屋子裡，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在熊熊的爐火前給她的孩子們洗澡。她又老又聾，沒有聽見他們進來。兩個士兵把浴桶連同孩子一起抬走了，那個給弄糊塗了的老媽媽趕緊起身追趕，手裡還拿著預備給嬰兒們穿上的衣服。一進村子，她看見地上一灘灘血跡，果園裡刀光劍影，街 上到處是毀壞了的搖籃，婦女們撲倒在她們死去的孩子們的身上祈禱著，擰著自己的手，見到這些景象，她一聲驚喊，朝士兵們撲打過去，士兵們不得不放下浴桶進行抵擋。神父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到她的身邊，兩隻手依然交叉著，按在十字架上面，他當著在浴桶裡啼哭不止的赤裸裸的孩子們的面，懇求西班牙人發發善心。另外的士兵跑上來，把發了狂的媽媽綁在一棵樹上，抬起木桶走掉了。

          肉店老闆已經藏好他的小女孩，倚靠在店門前的門柱上，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。一個步兵和一個穿著盔甲的騎兵進了他的家，在一隻銅罐裡找到他的 子，肉店老闆不要命的抓起一把屠刀，沖出去追趕，士兵們奪下他的刀，把他的兩隻手用牆上的鉤子吊了起來，他雙腳亂踢，在宰好的牲口中間死命掙扎，直到夜色 來臨。

          教堂墓地周圍，一大群人聚在一幢又長又矮的綠色農舍前面。這家主人站在門口傷心地痛哭。他是個胖子，長著一副討人喜歡的相貌，幾個士兵坐在牆跟前的陽光底下逗弄一隻狗，也許他的哭聲引起他們的同情，那個奪走他的孩子的士兵做了個手勢，似乎要表示："我能怎麼辦？這不能怪我！"

          一個農民後面有人緊緊追趕，他奔到石橋附近，跳進了一隻小船裡，於是，他和他的妻子以及孩子們迅速地劃著，穿過了那部分沒有結冰的池塘。西班牙人不敢跟上去，在池塘邊的蘆葦中間憤怒地走著。士兵們爬進岸邊的柳樹裡，打算用長矛刺那只小船。他們是鞭長莫及，只能發出一連串咒駡，嚇唬這幾個逃亡者，小 船在黑黝黝的水面上漂走了。

          果園裡依舊擠滿了人：就在那兒，在白鬍子指揮官的親眼目睹下，大多數孩子被殺害了。那些兩歲以上剛能走路的孩子，站在一起，吃著麵包和果醬，他們張大了眼睛，呆望著無助的遊伴們遭到殺戮，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，有的圍住了村子裡的那個傻子，聽他吹笛子。

          突然間，村子裡出現了一個一致的行動，農民們不約而同地朝那聳立在街盡頭的城堡方向奔去。他們瞥見堡主站在雉塔尖觀看這場大屠殺。他穿著天鵝絨鬥篷，戴著金色帽子，站在那兒，好像一個天上的國王，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，全都伸出了手，向他祈求。可是他只是舉起兩手，聳聳肩頭，表示無能為力，那些向他 祈求的人在越來越加深的絕望中光著頭跪倒在雪地裡，哭得令人心碎。他慢慢地轉過身子，回到他的塔樓裡。他們最後的希望消失了。

          所有的孩子已被殺死，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在草上揩乾淨他們的利劍，在梨樹中間吃過晚飯，然後一對一對地騎上馬背，走過他們來的時候曾經經過的那座橋，離開了拿撒勒村。

          落日映照著樹林，好像一片火海，把村子染成血紅。神父已經完全精疲力竭，跌倒在教堂前面的雪地裡，他的僕人站在他的身旁。他們兩人朝街道和果園望去，那兒仍擠滿了穿著星期日盛裝的農民。在很多屋子的門口，父母們捧著孩子的屍體跪在地上，仍舊是一副茫然的呆楞楞的神色，為他們悲慘的遭遇感到傷心。有 的就在孩子們死去的地方，在木桶旁，在手推車底下，或者在池塘岸邊，撲倒在他們的小傢伙的身上哭泣。有的默默無聲地抱走了他們的死孩。有的著手洗刷凳子、 椅子、桌子和血跡斑斑的內衣，或者揀起被擲到街頭上的搖籃。很多做母親的從毛料衣服上認出自己的孩子，坐在樹底下哀悼他們的不幸。那些自己沒有孩子的人，在廣場上來回走動，勸慰傷心欲絕、飲泣不止的媽媽們。不再哭泣的男人，在狗的吠叫聲中，頑強地追趕走散了的牲口；有的男人已不聲不響開始工作，修理打壞了的窗子和破碎的屋面。

          月亮悄悄升起，浮游在寧靜的天空中，沉睡般的寂靜籠罩著村子，終於，村子裡一切有生命的東西，全都沒有動靜了。